第六章_贪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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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  10月10日,一个秋高气爽的朗朗晴日。

  以粉色陈设为主的卧室里,落地窗后的帷幔拉得严丝合缝,阳光只能从布料的罅缝中挤进一星半点。

 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上显示着“周六,8:51”,旁边的香氛散发出清凛的植物气息。

  离床大概半米远的造型椅上,白色小方砖第三次发出嗡嗡震响。

  贡缎材质的被子里探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胳膊,在空气中费劲捞了半天却没捞着任何东西,顷刻后绝望无助地收了回去,泄愤似的锤了锤枕边那只雪莉玫玩偶。

  过了十秒,又或是更久一点,胳膊的主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,一鼓作气,掀被而起,上半身大半侧出床缘,将犯事的手机擒拿归案。

  “记得看荣适的邮件!”

  看到闹钟下面的一小行备注,沈怿瞬时清醒了大半,他火速侧身拿起椅子上的平板,打着呵欠点开电子邮箱,果然看到了一封未读邮件。

  十五分钟前,发件人是荣适,附件是名为“《茫茫碌碌》邱安试镜材料”的PDF。

  沈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,下床穿上拖鞋,洗漱完毕,去餐桌上边吃早饭边看试镜片段和人物简介。

  简单过了一遍后,沈怿暗暗慨叹,荣适的眼光何止是不错,简直是毒辣。

  看完材料,沈怿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房门口,推开门,发现那张大办公桌后竟然空无一人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问过林姨,才知道陆闻津回公司加班了。

  可能是这周去霖市“出差”,积压的工作还没处理完。

  既然陆闻津不在,沈怿便登堂入室进了书房。

  这间书房和沈怿的卧室差不多大小,靠墙有三架涂着白漆的通天大立柜,一架放书一架放资料,还有一架是展示架,上面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仅供观赏用的小东西。也许是为了追求差异化体验,书房没用公司办公室的那种落地窗百叶帘,而是开了三扇欧式拱形窗,窗扇向外打开,两边的雅克纹窗帘被扎带拢束,阳光和空气在此畅通无阻,两株琴叶榕盆景生气盎然地斜立在窗边,像两个欲图探头看窗景的孩子,偌大的书房因此添上几分明媚。

  沈怿拉开办公椅坐下,目光被桌上的一个不倒翁摆件吸引。

  摆件是一只举着向日葵的小猫,斑驳掉色得很严重,没记错的话,这是他六年前送陆闻津的小玩具。

  那年是陆显东离世的第三年,东来文化还没有从陆氏集团分立出去。

  七月初,媒体曝出陆垠带着一个十六岁的“私生子”回陆家老宅见了张老太太,外界纷纷猜测陆垠是否有栽培第二位接班人的打算,陆闻津童年被“寄养”在外祖家的旧闻也被重新搬上台面。

  一周后的董事会上,陆轲向陆垠提出,让自己的儿子陆因铭去东来的影视部“历练”,作为回报,日后沈怿若是想进公司,也可以来跟着自己干一段时间。

  以陆轲和陆垠的关系,远不到可以交互培养接班人的地步。

  更重要的是,按理来说“陆因铭”对应的该是“陆闻津”,而不是“沈怿”。

  陆轲的挑拨搬弄之意昭然若揭,陆垠心知陆轲不过是想看父子生隙、兄弟阋墙的戏码,当场就臭着脸拒绝了。

  这拒绝不算出人意表,陆轲没有继续坚持,只是笑笑说“闻津接下来可能要辛苦一阵了”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有模有样的“失宠”传言,以及董事会上的那番龃龉,陆闻津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,手底下的大项目黄了好几个。

  屋漏偏逢连夜雨,他主投的一部电影也卡在总局过不了审,另一部正在拍摄的电影都快杀青了,男二号忽然被警方架走,过了两天,被检测出毒品阳性,锒铛入狱。

  这样一来,资金回流也成了问题,还在起步阶段的影视部锐气大挫。

  那半个月,陆闻津经常在书房一坐就坐到后半夜。

  某天凌晨,刚和陆闻津同居不到一月的沈怿起床去餐厅喝水,瞧见书房的门缝里又透着光。

  他心中一动,去自己的房里取了一个小东西,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书房的门,推开走了进去。

  书房里往日清淡的香薰气息不复,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呛鼻的烟味。

  缭绕的白烟中,沈怿忍着喉咙里的刺痒感,掩住口鼻。

  在桌前停下脚步,借着书桌上的台灯和电脑屏幕的光亮,他终于彻底看清了浓雾后陆闻津的深邃面目,以及眼下的两片青紫。

  陆闻津抬一抬头,倦浊的眼征问着来意。

  沈怿将握在手里的摆件放在桌上,松手后,向日葵摇头晃脑,有点滑稽。

  “这个送给你。”

  开口后,烟味刺激更重,他被呛得咳了两声,曲起食指揉了揉鼻子,轻声慢语地说:“不倒翁不会人被推倒打倒,但要是自身坏了,不需要人碰,它也站不起来了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沉吟一瞬,接着道:“所以,你还是早点休息吧。”

  十六岁的沈怿虎头虎脑,只知陆闻津工作上有困难,想不到这些破事跟自己多少沾点关系。

  他顶着睡得乱蓬蓬的头发,穿着清凉的无袖衫三分裤,拿着与陆闻津不搭调的幼稚小摆件,走近他,告诉他,注意身体,早点休息,神情无害且恳实。

  陆闻津眸光沉沉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,将不知何时被掐灭的烟丢进烟灰缸,用被熏得微哑的嗓子道:“好,你也去睡吧。”

  那是沈怿第一次见陆闻津抽烟,也是最后一次。

  岁月经年轮转,陆闻津身上那股烟草味随着时间渐渐消弭。后来沈怿每每靠近他时,只闻到沙龙香水的味道,是淡淡的檀木气息。

  想到这里,沈怿拨了拨那片向日葵,心下暗赞陆闻津是个不错的室友,至少就戒烟这件事来说,他还算有风度。

  桌上的向日葵还在晃动,沈怿打开电脑,登上自己的MSN账号,向“Gwendolyn”发出了视频通话邀请。

  过了会儿,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张与沈怿有三分相像的女性面孔,看着四十多岁。她是被岁月善待的那种美人,脸上老去的痕迹不甚明显,只沉淀出明艳大方的气质。

  她端坐在布艺沙发上,手里抱着一只布偶猫,所在的客厅是开着灯的,窗帘只拉拢一半,沈怿可以透过她身后的窗看到千里之外另一座城市的朦胧夜景。

  “宝宝,早上好,有没有吃过早饭?”沈凝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,对沈怿的称呼二十二年都不曾变过。

  沈怿弯起小鹿似的眼睛:“吃过了,妈妈,你寄过来的咖啡豆我已经收到了,我很喜欢,璐璐姐也很喜欢。”

  “喜欢就好,你这是在家吗?”沈凝凑近了些,在认真辨认沈怿所处的环境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嗯,这是陆闻津的书房。”

  这是第一次在这间书房和妈妈通话,沈怿解释了一句,谈起试镜的事情:“妈妈,你认识荣适导演吗?我今天要去试镜他的电影。”

  沈凝脸上的笑更浓了些:“是那个导过《留步》的荣适么,妈妈以前给他拍过封面呢,听说他对演员很挑剔……”

  话说到一半,沈凝发现沈怿的笑容淡了许多,面上堆砌出了几分怅然,于是截断原本的夸赞,询问他:“宝宝是不想去试镜吗?”

  “不是,那可是荣适的电影。”沈怿摇摇头。

  说着,眼眉低垂下去,嗓音微微发涩:“妈妈,我要扮演那个角色,是一个长期经受校园暴力的高中生,试镜中有一场需要被群殴的戏。”

  沈凝抚猫的动作停了下来,眼角倏然沾染上湿意,心底漾起刺痛的感觉。

  作为母亲,她亏欠孩子的实在太多太多。

  沈怿来自一场失败的避孕,诞生于她反叛自己父亲的一场起义,成长在一个父亲不存在母亲忙于事业的单亲家庭。

  单方面解除婚约,不顾一切地和陆垠相恋,自作主张地去父留子,彻底和沈启鉴断绝父女关系。

  沈凝曾经认为这些都是自己的独立宣言,并一度引以为豪。

  直到七年前,沈怿考上了岱城最好的高中,却在开学的前半个月突然躲在自己的房间以泪洗面,沈凝问及缘由也只是摇着头哭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怿哭得眼睛通红,嘴唇都在发抖,甚至吃着吃着饭都会呕吐,沈凝怎么哄都哄不好,慌慌张张地带他去看心理医生。

  几天后,沈凝才从医生口中得知,自己的孩子渡过了一个怎样晦暗无助的初中。

  所以在得知沈瑞也托关系进了那个高中,炼狱般的生活还会无休止地继续上演后,沈怿才会怕成那个样子。

  他原本以为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日子,但没想到沈瑞不愿意放过他。

  沈凝心疼得不行,既惊且怒,打电话给沈启鉴,指责他教导无方、娇惯孙儿,但最终却连一个赔罪都没讨到,只得到了一句“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才是我最大的失败”。

  于是沈凝只能带着沈怿换个城市生活。

  那时的沈凝才恍然惊悟,这些独立宣言的是她对家庭的抗争不假,但她的抗争在沈启鉴眼里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。

  不仅如此,她的一意孤行还给孩子带来了很多的苦难,而她却对这一切束手无策。

  她辞掉了岱城的工作,带着沈怿来到霖市,花钱把沈怿送进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私立高中。

  或许是霖市离芜城太近了,她的这个举动被陆垠解读为了态度软化同意复合的信号。

  陆垠三番五次向沈凝示好,甚至违背约定去学校找过几次沈怿。

  骚扰的频率不算高,言行举止也并无激烈的冒犯,沈凝只是暗示他不要再白费功夫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六年前的六月,她收到一份跨国邮件,来自一位与她志趣相投的朋友,邀请她去自己新开的摄影工作室担任首席摄影师。

  只要她愿意过去,对方甚至同意让她持资入股。

 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,人生难得遇到这样的大方的伯乐。

  但换一个国家生活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,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沈怿的意见。

  沈怿的回答超乎她的预料。

  沈怿说:“从出生到现在,我跟在妈妈身后十六年了,这次就不跟了。”

  沈凝以为他不愿意出国,连忙给他道歉,说自己不去了。

  沈怿又说:“我想回陆家。”

  这话说得突兀,还有点伤害母子感情,但沈凝没有生气,只是问他为什么。

  沈怿没有直接说原因,问了一个更伤感情的问题,脸上带着戚然的笑:“妈妈其实有点后悔生下我吧。”

  没有暴跳如雷,没有矢口否认,没有粉饰太平。

  沈凝有的只是忽然之间的如鲠在喉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我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,没有人期盼我的出生。妈妈只是不想履行婚约,所以当初才留了下我。”沈怿抱着自己的毛绒玩偶蜷在沙发上,神色郁郁恹恹。

  她的孩子,太敏感,太有洞察力。

  “对不起,妈妈以为自己会很爱你,以为自己能好好爱你。”她狼狈地说了实话,几近哽咽。

  沈怿摇摇头,脸上蓦地换上释然的表情:“没什么对不起的,妈妈已经竭尽全力在爱我了,只是想好好爱我太辛苦了。既然怎样都不完满,妈妈不如彻底做一回自由的鸟。”

  经过这番谈话,沈凝同意让沈怿回陆家。

  陆垠也向沈凝承诺,会好好待沈怿,保证他在陆家绝对自由,不受半点委屈。

  这几年,沈凝的事业蒸蒸日上,在沈家手伸不到的大洋彼岸,她生活得还算不错。

  唯独面对沈怿,她时常会有无能为力的歉疚。

  她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,但上天却给了她一个天使般的孩子。

  致歉、安慰、鼓励在沈怿面前,都会显得空泛而苍白。

  因为沈怿不需要,他不是那种怯弱娇气的孩子,拨通视频不过是为了倾诉。

  沈凝调整好情绪,柔声问道:“是有一点点害怕试镜,对吗?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不是害怕试镜,是担心自己失态丢人。”

  沈怿推了一下那只举向日葵的小猫,小猫摇摇晃晃,没有摔倒。

  试镜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,对沈怿来说表演不是工作,而是爱好,他不排斥这个和自己过分相似的角色。他怕的是自己事后的情绪管理会很差,那么多同行都在的场子,如果到时候出不了戏哭个不停也太衰了。

  “宝宝,很抱歉,妈妈没有能够切实帮助到你的方法。但是无论你最后选择去还是不去,妈妈都支持你的决定。”沈凝仍是沉静的模样,说话的尾调却略带着颤,藏匿着一位母亲对儿子的关切和愧疚,“或许你可以叫上一个信得过的朋友,在现场给你提供一点陪伴和安全感,这样应该会让自己好受很多。”

  接着端着正了脸色,恳悱道:“宝宝,妈妈还想跟你说,就算你有失态,也没什么丢人的,你没做错事,不需要为过往难堪。当然,如果你需要倾诉或者发泄,随时可以与我通讯,让妈妈做你的聆听者,这是妈妈唯一能为你做的。”

  沈怿试镜的时候,华盛顿正值半夜,沈凝那时候该在梦乡,而不是在做自己的情绪垃圾桶。

  “试镜我会叫陆闻津陪我一起去,妈妈不用太担心。”沈怿再度扬起笑脸,“周末得好好休息,妈妈,祝你今晚能有个好眠。”

  “宝宝。”

  听到这声轻呼的沈怿好奇地歪头,脸上是询问的表情。

  “你很优秀,也很勇敢,妈妈为你骄傲。”

  沈怿点点头,在饱含泪意的注视下道了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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